傳統(tǒng)劃分方法
把科幻分為“軟科幻”與“硬科幻”,是科幻界內(nèi)部流傳最廣的一個分類法。而流傳得廣與劃分得合理。 具有理工背景的科幻作家,通常比較注重科學根據(jù),對科幻因素的描述與解釋也較為詳盡,令讀者不禁信以為真,這便是所謂硬科幻一派,而其中最硬的則非“機關(guān)布景派”莫屬(請注意“硬”在此并沒有“生硬”的涵義)。反之,一位科幻作家若是沒受過理工方面的訓練,在描寫科技內(nèi)容時便會避重就輕,而盡量以故事情節(jié)、寓意與人物性格取勝,他們的作品自然而然屬于“軟科幻”。
疑問馬上就出現(xiàn)了:難道“硬科幻”就不需要有好的故事情節(jié)、寓意與人物性格嗎?如果一部被劃分為“硬科幻”的作品在這幾方面上作得很出色,又應該算是什么呢?相反,如果一個沒有受過理工方面訓練的科幻作家并沒有“避重就輕”,反而刻苦鉆研科學知識,最終寫出具有優(yōu)秀科學內(nèi)核的小說,難道又犯了什么禁忌嗎?比如凡爾納,就是被人們劃為硬科幻作家的宗師。他只不過是一個典型的文學青年,他的自然科學知識完全是自學的。所以,葉李華先生給出的定義是不能定性的。并且還明顯帶著對文科知識背景作者的岐視。 在大陸,早在七八十年代便出現(xiàn)了類似的分類:重視科技含量的科幻小說是“硬科幻”,重視文學技巧的科幻小說是“軟科幻”。當時,它們曾被稱作科幻小說中的“重科學流派”和“重文學流派”。
凡此種種均經(jīng)不起推敲的。打個比方吧。一位廚師拿到一塊豬肉,他可以選擇紅燒、爆炒、清燉等作法?;蛘撸梢栽?/span>紅燒豬肉、紅燒牛肉、紅燒魚之間作選擇。但他能夠在“紅燒”和“豬肉”之間選擇嗎?一個是原料,一個是烹飪方法,它們之間怎么能構(gòu)成兩極對立呢?科技是科幻小說的主題、題材和素材,文筆是科幻小說的技巧,這兩個東西分別是小說的內(nèi)容和形式,怎么能分彼此呢? 將科幻小說中的科學內(nèi)容與文學形式分開,到了九十年代又演變成將科幻小說中的“科學成份”與“人性成份”分開,認為主要寫科學知識的作品是“硬科幻”,主要寫人性的是“軟科幻”。這樣的定義更是危險。它的立論基礎(chǔ)是:科學是反人性的東西,多一分科學便少一分人性,反之亦然。這種定義深入思考下去,會令人不寒而栗。因為它將把科幻,至少是所謂的“硬科幻”排除在文藝圈之外。 還有一些人稱,根本不存在什么硬科幻與軟科幻,只存在“真科幻”和“偽科幻”。這兩個概念不見于正式發(fā)表的文字,但在網(wǎng)上交流或者私下聊天時經(jīng)常被提到。記得有一次,筆者遇到一位作者,問他最近寫了什么作品。他的回答是,發(fā)表了一篇作品。但是不好意思,是偽科幻。
“真科幻”和“偽科幻”當然也不是有理論意義的概念,只是意氣之爭,是價值判斷而非真?zhèn)闻袛唷7Q一部作品是“偽科幻”,實際上等于說它是冒牌科幻。
不過,持這種觀點的人,如果和他們深入交流,會發(fā)現(xiàn)他們其實仍然是把那些習慣上稱為“軟科幻”的作品當成“偽科幻”。把習慣上稱為“硬科幻”的作品視為“真科幻”,甚至是“純科幻”、“正統(tǒng)科幻”、“主流科幻”。他們放棄了“軟硬科幻”這對至少表面上貌似公允的概念,代之以更為偏頗的概念。
搞不清“軟、硬科幻”的定義,那么就看看被分別認為是“軟、硬科幻”的那些作品吧。在《中華讀書報》上,一位北京籍科幻作家發(fā)表了《我所喜歡的十部科幻小說》一文。他認為,《2001太空漫游》是有史以來最優(yōu)秀的硬科幻作品。但這部作品怎么看,怎么是一部宣揚宗教思想的神秘主義小說。作者又稱,《一九八四》是有史以來最好的軟科幻作品,“當1984年真正來臨之際,各國相關(guān)機構(gòu)開會研討,才發(fā)現(xiàn)書中130余項預言,有110多個均以實現(xiàn)。”(《中華讀書報》2002年九月25號)那么,作了如此準確之預言的科幻小說,傳統(tǒng)上不是應該劃分為“硬科幻”嗎? 一九八一年,科普出版社出版了《論科學幻想小說》一書。筆者在這本書中找到這樣一段論述:“史密斯(一位八十年代初到上海講授英語,并將科幻小說作為鋪助讀物的美國人)還給我們介紹了一種關(guān)于科學幻想的新概念。在美國,人們把科學幻想分為”硬幻想“與“軟幻想”?!坝不孟搿笔侵富孟胍晕锢?、化學、生物學、天文學這些自然科學為基礎(chǔ)的,是“堅硬”的科學;“軟幻想”則是指幻想以社會學、歷史學、哲學以及心理學等“柔軟”的科學為基礎(chǔ)的。這與中國的關(guān)于以“文”為主,以“科”為主的科學幻想小說的提法,是不同的概念。(摘自《論科學幻想小說》235頁,《太平洋彼岸的科學幻想熱潮》,葉永烈撰) 當然,不能因為這個定義是美國人下的,就想當然地認為比中國人下的定義正確。但這是筆者找到的,最具有可操作性的分類法了。因為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的區(qū)別就擺在那里。根據(jù)這個定義,我們可以認為,寫遺傳工程、太空探險題材的是硬科幻,寫人口問題、社會學問題的是軟科幻,等等。至少,這個定義沒有把“生煎”和“牛排”兩者對立起來,他們考慮的是煎牛排還是煎豬排的問題。 不過,這樣給“軟——硬科幻”下定義,理論上雖然沒問題,實踐中仍然有極大缺陷。因為以社會科學為題材的科幻作品,數(shù)量和影響力上遠遠小于以自然科學為題材的作品,連后者的零頭都不到,怎么能夠成為兩大基本類型之一呢?甚至,科幻小說習慣上只被認為是描寫自然科學題材的。筆者猜測,即使是歐美科幻界,恐怕也不是在這個意義上使用“軟硬科幻”的概念吧。
“可以劃分出‘認知’和‘審美’兩種意義上的科幻小說,前者的代表人物應當是阿西莫夫,布拉德伯雷、克拉克則是后者的典范?!保▏琅睢蛾P(guān)于鄭文光科幻小說的審美分析》轉(zhuǎn)引自《鄭文光70壽辰暨從事文學創(chuàng)作59周年》)這是對“軟硬科幻”概念的某種提升。不過,科幻本身,甚至任何敘事類文學作品本身,都是“認知”和“審美”的綜合體。將兩個不能分開的部分分開是不成立的。 “軟硬科幻”雖然不是一對有理論價值的概念,但它們反映了科幻界內(nèi)部,科學與人文兩種文化傾向的沖突。不過,那不是在本章中討論的問題。
除了“硬科幻”“軟科幻”這對流行概念外,還有一些科幻作家從其它角度對科幻文學進行過劃分的嘗試。比如以下兩個論點:
“科幻小說大體可以分兩種:一種是走通俗路線,娛樂的;另一種比較有哲學意味,”(鄭文豪《臺灣科幻小說精選》451頁)這個分類采用了“藝術(shù)——通俗”的兩極分類法。在下面“科幻文學與通俗文學”的關(guān)系里,筆者要討論相關(guān)的內(nèi)容。
“一,探險科幻小說:敘述人在時間空間中的各項探險故事。
二,機關(guān)科幻小說:敘述新奇的科技發(fā)明對人類可能帶來的影響,如機器人、飛碟、死光槍、愛情機器等。
三,社會科幻小說:預測人類社會未來的可能發(fā)展,也諷刺社會不合理現(xiàn)象,如《一九八四》、《美麗的新世界》等。
四,幻想小說,以幻想為主,科學的成份減少或完全沒有,包括三種,烏托邦科幻小說、鴛鴦科幻小說、文藝科幻小說?!薄?/span>臺灣科幻小說大全》503頁。這個分類的標準是很模糊的。僅作為資料收錄在此。 在《科幻的分類》(《科幻世界》96、4)一文中,吳定柏先生介紹了國外研究者在這個問題上的一些結(jié)論。比如,有的將科幻作品從外在形式上分為“趣味性作品、預言性作品、社會評論性作品”;有的從主題思想上將其劃分為“樂觀主義和悲觀主義”兩類;有的依照題材不同將其劃分為“技術(shù)、人類利益、社會學和末世學”四類;有的則直接根據(jù)科幻構(gòu)思所屬的科學門類進行劃分。 前蘇聯(lián)科幻作家在研究西方的科幻小說時,認為西方的科幻作品敢于想象幾百幾千年后的未來,而當時的蘇聯(lián)科幻顯然沒有這么“遠”。于是便有遠科幻、近科幻的奇怪分類。當然,那些蘇聯(lián)科幻作家并非要把這對概念變成一對基本概念,只是用它們來描述自己的某種觀感。但科幻中的幻想之分遠近,確實是一個有趣的現(xiàn)象。
總得來說,與科幻文學已經(jīng)積累得很豐富的文本相比,對其分類進行的理論探索是遠遠不夠的。
被種種分類搞得頭疼的某些科幻作家,干脆就反對一切分類。他們認為,科幻作品只分好壞,有人讀的科幻就是好科幻,沒人讀的就是次科幻。這么分就行了。這樣就避免了無休止的,看似也無意義的爭論。
其實,搞清科幻小說的內(nèi)部門類在實踐方面具有重要作用。如前所述,科幻文藝本身就是從大文藝中分化出來的一個類型文藝??苹迷诔墒爝^程中,內(nèi)部又不停地分化。這個過程其實就是讀者細分的過程,也是作者分化的過程。擅長寫這類科幻的作者不擅長寫那類科幻;喜歡看這類科幻的讀者不喜歡看那類科幻。對于作者來說,哪些讀者是自己的目標讀者?對于出版社、雜志社來說,哪些讀者是自己的消費群體。他們絕不能不考慮這個問題。
這其實是一個要不要分灶吃飯的問題??苹玫募覙I(yè)大了,以前混在一起的幾個兒女,要不要分開另過呢?如果考查一下對于某部科幻作品的批評意見,會發(fā)現(xiàn)其中有很多都是沒有分家?guī)淼暮蠊撼诌@些批評意見的讀者,根本不是這類科幻作品的讀者。但他們認為,科幻應該是鐵板一塊,只有自己那一類才是正宗。而被他們批評的作品恰好不屬于這個“正宗”。
從邏輯學的角度講,要進行劃分必須先確定劃分的依據(jù)??偟膩碚f,以上那些劃分工作在確定依據(jù)方面作得都不夠深入和清晰,導致分類的結(jié)果也含糊不清。筆者的分類標準,是一個敘事學的標準:主要事件和次要事件。 (小說)敘述的事件不僅有上述邏輯上的關(guān)聯(lián),也存在著等級的區(qū)分,即不僅有橫向的、水平的聯(lián)系,也有縱向的、垂直的區(qū)分。在敘述的事件中,一些事件顯然比另外一些更重要,即一些是主要事件,一些是次要事件……前者是敘事闡釋語碼的重要部分,它通過提出問題和回答問題來推進情節(jié)……而“次要”的事件在這種意義上卻沒有這樣重要,即使省略也不會影響整個情節(jié)的邏輯,盡管這種省略會給小說的審美價值造成損害……它們的任務是豐富、具體和完成中心事件。
劃分作品,首先要挑出它的主要事件。具體到科幻而言,科學是科幻的源文化。對于不同的科幻作品來說,它的主要事件和客觀的科學技術(shù)知識之間有什么樣的聯(lián)系,是筆者進行分類的基本標準。以此為據(jù)。認為科幻小說至少劃分為以下六大門類:預言類科幻、創(chuàng)意類科幻、象征類科幻、傳奇類科幻、反科幻和元科幻。